2025年6月29日是个特别的日子。这一天，孩子们从容地走出考场，为初中生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；这一天，师生齐聚在美丽的南湖新校园，举行了难忘的毕业典礼；这一天，我在绿茵场的足球门边，收到了小城同学最朴素的感谢，他说：“老师，这三年我让您操心了，感谢您没把我当成坏孩子，一直关心帮助我……”看着眼前这真挚的脸庞，我的思绪不禁飘回那遥远的初一。

       初识小城，只觉他性格不温不火；观察日久，发现其行为确实古怪。虽然班级氛围和谐融洽，同学间包容度很高，却仍不妨碍他凭借一己之力，成为桃李林中一颗异果，百花园中一朵奇葩。

       小城在集体生活中，习惯我行我素。有时体委报告：“小城蹲厕所去了，男生差他一人。”有时组长报告：“开始午睡了，小城还在洗拖布，催他也不听。”有时班长报告：“小城没吃午饭，走廊和厕所里也找不到他。”有时同学报告：“小城在上体活课时用电话手表跟他爸爸聊天”……

       小城和同学相处，大矛盾没有，小摩擦不断。前来投诉的多为四邻，他们通常表情无奈地历数他的“罪行”：“老师，他总随便翻我笔袋”“他经常把我的纸抽拿走用，还不主动还”“他总把鼻涕纸到处乱扔”……

       小城和老师（尤其是他喜欢的）交流，总是把握不好分寸，“占有欲”爆棚，经常在课下缠着老师请教问题或者闲谈，以至于耽误老师正常下班。老师们给他的评价出奇一致：“这小孩太黏人了。”

       通过这些细节反馈，我对小城有了初步诊断：这是一个缺乏规则感、边界感和爱的孩子。他的品质未必不好，但思想和行为有很多问题。为了更好地帮助他，我通过家长了解到小城的成长经历：他的爸爸在南京工作，妈妈留守长春，二人工作繁忙，全家聚少离多。小城三个多月大就被奶奶抱走抚养，没上过幼儿园，在娇惯中自由生长到五年级，后来妈妈发现他非常任性，习惯不好，这才排除万难申请调岗，把他接到身边。虽说亡羊补牢犹未晚，但小城已错过建立规则、养成习惯的最佳时期，目前在家里“不太听话，让人头疼”。

       果然，未经修剪的小树枝桠疯长，孩子的问题根源多在家庭。小城为何缺乏规则感和边界感？长辈的娇纵，没给他立下为人处世的规矩，甚至让他误以为所有人都该宠着自己，所有物都可随意取用。他为何在校给爸爸偷打电话聊天，课下缠着老师没完没了地问题？也许是长期缺乏父母的陪伴和关爱，渴望建立亲密感情的自我补偿。

       发现“小怪物”原来是“小可怜”之后，我开启了对小城的重塑工程。

首先和小城正面沟通，探求他被“举报”问题的内因。交流中，小城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：“我觉得跟同学不用见外……我做事心里有数……就突然想爸爸了……我喜欢婷婷老师……”他断断续续地表达，眼里清澈，表情懵懂。我的心态稍缓，庆幸他不是顽劣的孩子。我没有批评，只是温和且坚定地提出四个要求：不拿别人东西，借用物品要先征得同意、用完归还说谢谢；按时参加集体活动，有特殊情况要提前向负责人报备；不带电话手表上学，有事找老师；请教老师问题不超过五分钟。小城认真地听我说完，郑重地点头答应。

       接着做学生工作，争取外力辅助。我约谈了班长、体委、值日组长，向他们做了解释并提出：对小城进行强化训练——简单的时间提醒和要求重申。我又找了小城的四邻试探态度：“你们想让小城调走吗？”一个孩子点头，另外三个都表示不用，一个说小城帮他讲过题，一个说小城提醒她上课别犯困，还有一个说小城不坏，就是手欠。那唯一点头的孩子听到这些，尴尬地说：不调走也行……”那一刻，我真为孩子们的宽容感到欣慰，我表扬他们，并且说出了期待：每天主动和小城说一句话，可以肯定他的进步，提醒他的不足，也可以表达自己的感受。总之，监督他尽快修正问题，重塑人际边界。

       最后争取家长和战友的支持。解铃还须系铃人，我选择与小城爸爸沟通。我请他思考了两个问题：一、怎么看待孩子私带手机到校，体活时间与您聊天的行为？此问是要看家长是否明确校规，是否清楚孩子行为的负面影响，是否了解孩子的情感需求。二、除了这种全天候陪聊，还有什么办法能给予有效陪伴？此问是要引导家长思考如何理性关爱孩子。后来，这位“情感亏欠”的爸爸表示：会晚定时视频；请年假陪伴家人；请妻子管理孩子手表。我也说明：如果孩子确有联络的需要，可以向我借电话。接着，我在班级教师群里说明了小城的情况，建议战友们课上多提问，课下对他“黏人”的做法适时提醒或拒绝，鼓励他自主、合作学习，打造“亲而不昵”的师生关系，有分寸地表达喜爱和依赖。

       各方的努力是持久而漫长的，小城的改变是缓慢而显著的。就在我以为他已完全融入集体，被大家理解、接受，甚至欣赏、喜爱的时候，一件“练习册失踪”悬案又跳出来提醒我：解决小城的问题，并非一劳永逸。

       一天下午，小航找到我，很急切地说：“老师，我物理练习册丢了，书包和课桌翻遍了，都没有。”我对她进行了简单的问询：“确定带到学校了吗？”“确定，上完间操我还写了。”“用完放在哪里？”“桌面上。”“何时发现不见的？”“就刚才。”“借给谁用过吗？”“没有。”“跟谁闹别扭了吗？”“没有。”“问过同学了吗？”“问了小城（同桌），他说没看见。”“别急，大家一起帮你找。”

       两年来，班里从未丢过东西，我对学生的品质和习惯比较放心。谁会拿人人都有的练习册呢？最初我怀疑有人拿错，或者中午窜座时掉落被误拾了。在发动大家自查之后，没有进展，问题似乎没那么简单了。然而我还是轻描淡写地提醒：“大家抽空再仔细翻翻，发现装错了快还给小航啊，别耽误她写作业。”等到放学，仍无进展。看来这位“相关人士”不是只十足的糊涂虫，就是个顾虑重重、态度坚决的顽固派。据观察，小航比较内向，平时有交往的都是邻座同学，所以我趁着大家忙着收拾书包，准备放学时，随意地走到小航身边，用只够几个人听见的音量轻声安慰：“别担心，明天我调监控，肯定能找到。”这已是最后一个台阶，不出意料的话，最迟明早就会水落石出。

       果不其然，当晚，小城妈妈打来电话。从家长的代劳的道歉中，我感受到小城的逃避，所以只说道：“孩子能主动承认，很好。请帮我转达：明早交作业时，把练习册直接给我即可。”小城似是领会了我的用意，第二天第一个到班上交了“失物”。等小航来时，我悄悄把练习册递给她说：“别问是谁，今天他会找你道歉”。善良的小航，感激地说了声“谢谢老师”就回座去了。

       碰巧当天体育课上，小城因为肌肉拉伤提前回班休息，我们正好聊聊。“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拿同桌的练习册吗？”“老师，我俩有点过节”，小城低下头，紧张地搓手。我忍住笑意：“过节，这个词用得蛮大，我看你俩很和睦啊！”“其实上次她想调座，拉着我一起找您，我是不愿意的，我不想离开前桌小洋。”“那你为什么答应又附和她？”“我怕得罪人。”“现在没得罪她吗？”“我错了，我不该偷拿她书还不及时还。”说到这，小城又把话题推回原点，做了表层道歉，并未深刻反思。“小城，你是为了报复，对吗？”“对！”“你这样做开心吗？”“看她着急有点开心，但后来就害怕后悔了。”“她知道你不满吗？”“不知道吧！”“唉！小航好无辜啊！”小城抿着嘴不说话了。“如果重来一次，你怎么做？”“我就直接跟小航说，我不想调座，让她有什么需要自己去找老师。”“不怕得罪她了？”“她要理解，就不算得罪；不理解，我也把想法告诉她了，我不拧巴就没有后面的事儿了！唉……”“小城，和人交往，要学会表达和沟通啊！想当老好人是要受委屈的，委屈多了心理失衡，到头来害人害己。”“老师，我真知道错了，我找小航道歉！” 至此，这场风波算是平息了。

       光阴流转，升入初三的小城进步神速，当初的“小怪物”和“小可怜”慢慢蜕变成一匹“小黑马”。敢于表达的他，课上课下不懂就问，收获颇丰；学会自律的他，佩戴绑腿，带动男生跑步，荣获满分；乐于助人的他，在教室操场上呼朋引伴，享受快乐。被温暖包围的他，在灿烂的初中时光里，青春飞扬……

       什么是爱的教育？我想，它就藏在每一个真实的、平凡的、难忘的师生故事里。